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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忠荣散文:苜蓿的语言
发布时间:2023-07-18 12:16:16     作者:计忠荣   浏览量:4580   分享到:

前天,母亲从塬上下来看我,带来了苜蓿菜饼。

“都这个月份了,苜蓿花都开了吧,你是从哪里弄得苜蓿芽?”我好奇的问。

母亲笑着说:“我看天快要下雨了,就跑到山上把苜蓿割了一片,雨过后五天就长出了嫩芽。”

我心底涌上暖暖的感觉,口中的菜饼香味也更浓了。

我生长在农村,从小就和苜蓿打交道,春天掐苜蓿,夏天割苜蓿,秋天晒苜蓿,冬天铡苜蓿,一年四季都与之生生相息。

奶奶对我说过,苜蓿会说话。我当时笑着问:“那苜蓿都说些什么?我怎么什么也没有听到过?”

奶奶说,她很小的时候,大家还都吃的是“大锅饭”,苜蓿可是稀罕物,受公社管理分配,掐苜蓿跟分粮一样,有领票制度尤其“那几年”,大家都在传要跟“老毛子”打仗了,收的粮食大部分要上交国家,大家都勒紧裤带过日子,吃不饱是“家常便饭”。她母亲经常挖野菜树根回来充饥,但那苦涩的味道实在难以下咽,好不容易领到苜蓿票,也得等家里来了亲戚去掐些苜蓿芽回来招待客人。随后三年,全国各地遭遇大旱,她们村也没有幸免,麦苗活活被晒枯在田里,但苜蓿由于耐旱性强,面对老天爷的无情考验,依然坚韧生长。

有一次,奶奶实在受不了野草树根做的饭,就去偷苜蓿。来到苜蓿地,不分柴草,揪住就往笼里扔她记得清楚,当时,天空中挂着一轮白白的月亮,直直的盯着她,她小心翼翼蹲在地上,迎着风,以便看守的人来时她能及时发现。没过多久,她突然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小娃,赶紧跑吧,看守的人马上来了。”她吓得一激灵,急忙回头,什么人也没有,环顾四周,还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苜蓿在风中摇着头。她吓坏了,提着笼撒腿就往回跑。

回到家,父亲问她苜蓿是从哪里来的?她自豪地说,是她偷来的,以为父亲会表扬她,没想到父亲脸色大变,把她狠狠地揍了一顿,说:“苜蓿是国家的,怎么能偷呢?”让她母亲还回去,她母亲不答应,连她母亲也被揍了一顿,但她母亲还是将苜蓿做成了饭菜,她父亲倔强的一口都没有吃。尽管那时候苜蓿已经很老了,但还是被她兄妹几个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她后来把那晚在苜蓿地遇到的事讲给她母亲听,母亲说:“那是苜蓿给你说的,怕你被抓住了挨批斗”从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苜蓿是会说话的。

我对苜蓿最深的记忆,是每年惊蛰过后,苜蓿就像过完了冬眠的昆虫一样,从地里钻出来。尤其向阳的地方,苜蓿能最先嗅到暖阳的味道,探出小小的嫩绿的脑袋

每年,还没等到山上春雪消融奶奶开始往山跑,等苜蓿芽一冒出来,就喊着我们去掐苜蓿当然,每次都有人比我们来的早,大家成群结队,欢声笑语,荒寂的山坡上一下热闹起来。

刚出来的苜蓿芽太小,掐起来很费神,要蹲在地上奶奶年纪大了,蹲一会儿就腿疼的厉害,就只能跪到地上去。

奶奶每年做好苜蓿饼都要叔叔捎过去,多年如一日,即便叔叔如今在西安已经有房有车子经济状况还算可以但她依旧坚持不懈,她坚信苜蓿会把她对儿子的思念和爱如数讲给儿子听。

上小学时,国家开始重视生态环境治理,推行退耕还林”政策,降低水土流失,要求每家每户把劣质土地种成苜蓿,发放种子和苜蓿专项补助。因此,我们家的苜蓿地也多了起来。苜蓿生长周期短,割掉一茬后,不到一个月又会新长出来一茬,割苜蓿也成了我暑假常干的一件事。

苜蓿开出紫色的花,像葡萄串一样,甜甜的,会招惹来很多昆虫夏天的午后,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苜蓿地里翩翩飞舞,我们追着蝴蝶嬉戏打闹,会被浓密的苜蓿绊倒,于是,我们干脆在苜蓿地里打滚,母亲呵斥无果,便吓唬我们说,苜蓿地里有蛇,我们便四散逃掉

现如今,大家都奔忙在外,尝遍了外面世界的山珍海味,最怀念的还是家乡的饭菜,尤其,那一把苜蓿,会做成菜饼、菜疙瘩、调成凉菜、下到汤面里……香味在唇齿间久久不能散去。为生计忙碌奔波的人,为吃一口苜蓿菜,回一次老家,到底是划不来。然而,从超市买回去,做出来却是另外一种味道。记忆里,父母端上苜蓿做成的饭菜,香味便迎面扑来,蘸上酸辣汁,咬上一大口,柔软的清香味,透心沁肺,黏在手指上的残渣,也要舔干净。

人都说苜蓿身上有一种不屈不挠的奉献精神,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能如期长成从嫩苗时就开始被做成各种佳肴,夏秋时即便被一茬一茬割,但依旧能茎叶茂盛,直到根部被挖出来铡成草料。

苜蓿说,人们说的都不对,它只是要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即便远离故乡两千多年,它都不曾忘记那个又冷又旱、黄沙漫天的西域,它始终把对故乡的思念深深的刻在基因里,讲给风听、讲给雨听、讲给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听。

历史滚滚向前,苜蓿的语言留在几代人的记忆里,成为一抹独特的风景。我喜欢听苜蓿说话,喜欢它说很久很久以前……


编辑:达文娟